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囤货区

[喻黄]空白格(上)

0

最近好吗?

黄少天一转头,碰见了他此刻最不想碰见的那个人。

 

1

喻文州骑车路过喜士多时还在想要不要带个吐司明早回去作早饭,心里瞄准了前面那个路口左拐的全家便利,等回过神时那个黄棕的发尾梢已经在心里挠了两道。他犹豫了一下,手指敲了两下车把,车柄向左倾斜,在无人的马路上划了一半漂亮的弧,伴着他心里的愉悦口哨声转头刹在了喜士多门前。

自动门比喻文州反应更快,那搓发尾的主人却比“欢迎光临“的电子声更先刺激到他的末梢细胞。

黄少天反手撑在冰柜前,胸前黑色细领带尾端坠在柜面上,应该快被水珠沁湿了。

这场面太刺激,喻文州呼了口气。

 

黄少天今晚被部长拉出去应酬,是个重要客户,茅台要了两瓶。酒是他喜欢的东西之一,此刻却肮脏又淋靡,他光是听见那淅淅沥沥白酒入杯的水流声都想呕吐。

他表面光鲜亮丽,客套奉承话豆子一般叮叮当当从他嘴里蹦出来,哄得客户拍桌大笑,不停喊小妹倒酒。服务生用同情的眼光瞟他,黄少天礼貌点头,心里却是团不住的火,随着酒精一起扩散到五经六脉,走过曲曲绕绕的毛细血管。

他竟然忍住了,说实话本性难移,黄少天的态度勉强算个不差,到最后面直接用眼神制止住了服务生继续倒酒的动作,好在对面已神志不清无力追究。

结束已快深夜,街上没什么人。黄少天随部长一起在饭店门前点头哈腰把那几位秃顶大肚送走,决定去买个牛奶解酒。便利店永远是最贴心的妈妈,黄少天在冰柜前挑三拣四,嫌这个酸奶太稠那个太腻,最后决定破戒吃个冰。

冰淇淋的冰柜对黄少天来说不高,他反手撑着,手掌与冰柜亲密的接触,凉意从掌心流向心脏,指尖慢慢冻得微红。其实他肚子里的气还没消,但时间已经多少把黄少天青春的尖锐傲气磨了个七七八八,生气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做些什么来消气。

哎,黄少天叹了口气,但他居然有力气想到某个人说过的某句话,他把手掌心的水珠随意在西装裤上蹭掉,转手在隔壁货架拿了两厅啤酒。

那个人说,少天,不要憋在心里。

他还说,我可以知道吗?

黄少天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感应门又合上了,喻文州看着黄少天从甜品冰柜转辗到酒柜,那两厅啤酒让他有些不满意,不知何时微抿的嘴角有些下垂。便利店惨白的顶灯照得黄少天脸色不太好,眉头紧锁,像只惨兮兮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带刺儿的那种。

喻文州把单车推到一旁踢下脚撑,在第二次无感情的“欢迎光临”之下走进便利店。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抑或是他什么都没想,全是身体本能在动作。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允许喻文州这样自私又冲动的接近黄少天,但他就是想去做,他想去接近那个他已经主动接近了好几次的黄少天。

喻文州还年轻,做事有点不计后果,但好在他嘴巴甜会说话,捅了多大的娄子都能圆回来个七八分。

然而黄少天是老虎洞。

 

2

喻文州同黄少天是初中同学。

黄少天是个直性子,性向从刚开学起就没掩瞒过,好在大家也接受。整个寝室都从日常熄灯后的骚话聊天中知道了他的暗恋对象:城另一头的重点学校,长的高成绩好,从小一起长大,脖子上有颗痣,打球时伸长的手臂线条很漂亮。

可惜是个直的,黄少天嘟囔,但这并阻止不了他每次谈及到这位心尖尖时眼角眉梢的生龙活虎。

初一时他两玩的并不近,关系也说不上好,归根结底是性格使然。初中屁孩一疯疯一窝,喻文州一不喜欢运动二还性格内向,压根混不到黄少天的圈子里去。后来黄少天笑骂他书呆子吊车尾,喻文州只是笑笑。

初二下学期来了契机,全部人打散抽签换寝室,两位十四岁的男孩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室友。喻文州被迫从黄少天滔滔不绝的话语中了解到他的心尖尖,还认识了隔壁班的张佳乐,不知不觉玩的很近,却成了黄少天众多狐朋狗友中最特殊的那一个:他叫他“少天”而不是“黄少”。

黄少天对此张牙舞爪不适应了一星期,后面被喻文州花言巧语顺顺毛也就随他了,好哄的很。

晚上寝室熄灯后大家总是在违纪偷开的昏暗的读书灯里小心翼翼做着自己的事。黄少天秉承了广东人爱煲电话粥的癖好,小声聊着,动作上却忍不住地跟对床下铺的同学手舞足蹈指来指去,乘着对方讲话的空隙比着夸张的嘴形无声念出通话人的名字。

是他的心尖尖。

对床下铺的喻文州同学无奈的笑笑,干看着黄少天眉飞色舞,脚丫在被窝里蹬来蹬去。他睫毛垂得很低,掩去了这位一概笑眯眯的男孩少有的无措。

 

椅子上仿佛有钉子,男生们都在教室呆不住,下课铃一响就呼啦呼啦往外冲。黄少天和一帮男生比赛摸高,在走廊的白墙上留下蘸了彩色粉笔灰的手指印,一个比一个高,保洁阿姨要拿拖把才够得着。

黄少天落地后没站稳,一个打滑摔进过路的喻文州怀里,不知后者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连连摆手说不好意思,低头把不小心摸在喻文州深色校服上的粉笔灰拍掉。

喻文州注视着他头顶小小的发旋,突然问:“你还喜欢那个谁吗?”

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黄少天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语气很坚定:“喜欢啊!”

“那你会喜欢别人吗?”喻文州心平气和的问,脸色不变,没漏一点馅,还扯了一把黄少天歪掉的衣领。

黄少天还真认真想了想,走了两步手臂搁在栏杆上撑着脸,缓缓答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啊?有谁又看上黄少我了?说实话那得看是谁。”

喻文州被他逗笑了,狭长的眼尾睫毛衬的眼睛很出彩:“那要是我呢?”

黄少天手没撑稳,滑了一下。

结果喻文州被黄少天追着打绕了教学楼整整五圈,伴随着黄少天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怒吼:“我操喻文州你不要跟我开玩笑!”

 

最后黄少天还是失恋了,单方面的。

初三的情人节一群人撮合着起哄让黄少天打电话表白,从起床念到下午第二节课。一向只有别人被黄少天的嘴炮逼到无可奈何,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嘴炮本人一不做二不休,第三节体育课解散后偷偷躲到单杠区打了个电话,开头就是一句我喜欢你。

第四节自习课黄少天在篮球场哭了整整40分钟。

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哭了。喻文州自习课一直向黄少天的空座位瞟,五分钟后顶着一张三好学生无良公害脸装胃疼跟老师打了假条,捂着肚子慢吞吞走出去。他一离开老师可见范围就往医务室反方向狂奔,最后大汗淋漓的在篮球场上捡到了眼圈发红的黄少天。

其实一个人是很能忍的,因为男孩子自己一个人偷偷躲着哭太没面子,但有人安慰就太不一样了。你会委屈,放松了,知道对方是可倾诉对象,同时因为安慰和放松,开始审视自己的情状——许多人是被安慰了才意识到“啊我这么惨啊”——于是就哭了。

喻文州的手刚刚接触到黄少天的脖子,习惯性的捏了两下,黄少天的泪匣和话匣立马一并打开,随汗水一起洋洋洒洒落了一水泥地,仿佛斑驳的雨点。他一直在控诉自己委屈的单恋,喻文州就一直默默站在旁边,偶尔捡一下飞过来的球,借一张纸巾递给黄少天。

黄少天的眼泪更一发不可收拾,大喊:“你不要再安慰我了!”

 

晚自习结束后很多人来劝黄少天不要放弃这段单恋,他理智的说谢谢,很自然回以感激的微笑。

喻文州在门口等他一路回寝,借教室的灯光波澜不惊地背历史年份,心里烦躁万分,恨不得冲去校门口问保安借根烟抽。等到黄少天慢吞吞清好书包出来,喻文州收起了书,清了清嗓子,第一次不知道话题要从何挑起,只清楚他不能再安慰黄少天了。

喻文州想了一下措辞:“少天,不要憋在心里。”

黄少天抬头看他,眼眸暴露在走廊微弱的灯光下,看不清内容。

喻文州又小心翼翼试探,我可以知道吗?

黄少天走近了一点,喻文州这下看清了,他很轻松,很坚定。

“……我们在一起吧。”黄少天的眼神很清醒。

 

3

此时此刻,喻文州与西装革履的黄少天四目相对,心里感叹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漂亮。

但出乎意料的,哪怕是在如此明亮的灯光下,喻文州这样的人精也读不到他眼底任何一丝的情绪。黄少天精致得像个陌生人,只有嘴角弯了弯。

“好久不见。”黄少天冲他扬扬手上的啤酒,带着十二万分的礼貌与矜持,“一起喝两杯?”

喻文州想了一下。

 

晚上的公园很安静,与他们相伴的只有蛙声蝉鸣和零星几个夜跑者。喻文州替黄少天拉开拉环,黄少天挑了下左边的眉毛,喻文州知道这意思是表达谢意。

喻文州心想,小习惯还是没有变。

今天早些下了雨,长椅上的水还没干。黄少天反身从包里拿出来两张空着的塑料文件夹准备垫着,喻文州快他一步,指了下长椅示意黄少天先坐,自己两三大步去附近的垃圾桶丢了湿透的纸巾。

“怎么,买酒解愁?”喻文州坐在黄少天旁边,距离不远不近,“身上有点味道,是已经喝过一轮了吗?明天会不舒服的。”

“应酬,你懂的。”黄少天抿了很小一口,已经开始为明天的不舒服而预先感到担心了。易拉罐掩住了他半张脸,黄少天抬眼看着喻文州,眼白与瞳孔很分明,没有半点醉意:“你怎么样,医院不忙?“

喻文州笑了笑:“今天三台手术,最后一台的例子太好,被一群实习生围着记笔记。大概懂了以前快中考老魏被我们围攻问问题的心情了,用对待高数的态度回答加减乘除。”又叹口气,忙啊,怎么可能不忙。

黄少天听到熟悉的名字眼睛都笑弯了:“好久没见过老魏了,还真有些想他。哦对了喻医生......”双肩包的拉链声有些不流畅,黄少天捣弄着不知道又在翻什么,看来包有些乱。

……喻医生。

喻文州看着他的后脑勺,昔日的乖张黑发染成了深棕浅褚,发尾还是不争气的翘着。初中的黄少天每去一次厕所都要用水沾湿发尾将其死死往下压。喻文州就是黄少臭美的镜子,每次都撒着小谎哄他“已经压平了”,心里偷偷欣赏那一点点俏皮的弧度,只是可爱。

只是这声生分的“喻医生”如同劈在岩石上的海浪,伴随着令人晕眩的波涛声,“哗啦”一下冲散了喻文州心里所剩无多的眷恋。

黄少天转回身来,递给他一张折了半边角的纸质名片,脸上带着笑:“我们两个少说也有十年没见面了,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俩这是隔了个银河系啊!你说是不是啊喻医生?你有名片吗,交换一下,有事好相互照应。”

喻文州摇摇头,抽出横挂在双肩包背带间的白大褂,又摸出夹在左胸口袋里的圆珠笔,用膝盖垫着在那张名片背面写了什么,又给递回去。黄少天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干瞪着他。

别想太多,喻文州把名片轻轻放在黄少天膝头,“少天电话号码没变,我还记着。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但也不能保证少天打过来时不会被急诊占线就是了。你记一下。”

我还能背你的号码。

 

他还记着我的号码。

黄少天脑子“嗡”的一声,感觉到血液在慢慢往头部回流。

他快被喻文州今晚这些若有若无的亲密给整疯了,哪怕它们暧昧又不失距离。先是擦椅子又是记号码,再加上那双永远加分的狭长桃花眼,黄少天自诩假笑演技不算差,可他从两人认识开始就没有敌过喻文州这个心脏。

他现在很累,八小时的超负荷工作加上晚上一顿不情不愿的酒,黄少天没有精力再去应付喻文州这个人精的试探与撩拨。他一个人已经习惯了,突然再杀进一个让他分心的人——还是他确实曾经为其分过心的人——只会让他生活崩溃。

黄少天二十七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喻文州一主动联系就立马复合的小朋友了。他的精力要用来与他恨的这个成人世界作斗争。

黄少天还在这头发呆,喻文州那头的手机已在裤袋里无声震动了两轮。第三次响起时黄少天终于反应过来,抬抬下巴示意他接。喻文州眼中明显含有歉意,走到另一边滑开了锁屏。

周围太安静,黄少天能隐约听见电话那头的嘈杂声。喻文州三两个字回话很简短,抬手看了眼表,眼神时不时往黄少天这边瞟。他猜应该是医院那边的事,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介意,让他先走。

喻文州用口型比“没事吗”,长椅上的酒都还一口没动:他就怕这样的一个深夜急诊电话,行医一行严令禁酒,怕操作不当。黄少天嫌他啰嗦,站起身来把斜靠在椅后的自行车脚踏踢下,慢悠悠推出来靠在喻文州身边,自己又回去坐在原位。

下次再约,喻文州撩腿迈上自行车直接走了。

 

黄少天也不清楚自己在生什么气。

他很幼稚地怪喻文州,觉得喻文州不给他面子,酒一口没喝话也没聊几句,还莫名其妙撩完就跑。他咣当两口把喻文州那厅啤酒也干了,起身背包就走。越走越气,深绿的易拉罐被黄少天关节泛白的攥在手里,下一秒被重重扔在偏僻的花坛角落。

剩余的一点液体被撞击成乳白色的泡沫,缓缓渗入那一处湿冷的泥土里。

他把今晚的气全洒在了这个成本五分钱的铝制罐子上,还是原属于喻文州的那一份酒。二十七岁的黄少天竟然把今晚一肚子不知名的货撒在了十五六岁谈的前男友身上,想想也是可笑。

 

4

喻文州整个初三下学期都没怎么跟黄少天有过近距离接触。

那个晚上两人脱单后黄少天兴高采烈的通报了寝室一众操心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张佳乐算是第一批知道的。第二天大课间张佳乐来他们班门口喊老魏找喻文州有事,转身就拽着喻文州的袖子飞奔上天台,气喘吁吁,一脸不可理喻却又意料之中。

喻文州替他开口:“少天只是玩玩而已,我也愿意当他这个转移注意力的对象。”

张佳乐气急败坏拍墙,幸亏你们两中间还有个清白的!我早就觉得你看他眼神不对,他那个傻子眼睛被他那个心尖尖蒙蔽了,啥也看不见,压根不知道你这个兄弟是想睡他的那种!然而他也没办法,那位竹马和这位喻文州他都打不过,打了还要挨黄少天的打。

“道理我都晓得。”喻文州笑脸没变,“可我不喜欢他么,没办法拒绝啊。”

黄少天煲电话粥他心酸,黄少天哭他心疼,黄少天站在他面前认真的说我们在一起吧,喻文州只有心动的份。

他的心没空处来想他们在一起的过程和后果,因为里面沉甸甸的全是黄少天。

喻文州说给张佳乐,也说给自己:“我知道。我只是个替代者。”

 

但是喻文州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的怂。

可能是这份喜欢太过分,远远超过了这个年龄只会用花言巧语和小礼物讨对方喜欢的能力及水平,喻文州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如何跟黄少天相处。日常还是走在一起,早午晚安都会说,只是心与心的交流变少了,两人就好像表面关系的酒肉朋友:叫你出来玩是五分钟的事,跟你说心里话却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

一些真正知道的人,比如张佳乐,总会在喻黄二人并肩行动时吹个口哨起个小哄,自以为是在助攻般发出些“哦哦噫”的怪声。但喻文州只会感到令人窒息的无地自容,哪怕黄少天红了耳朵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他总是在“黄少天的男朋友”和“黄少天男朋友的替代者”两个身份中纠结,喻文州活了十几年从未如此难堪——他越不过这道坎,可他又要主动抑或是被动地给予黄少天来自他这方的爱,喻文州在单方面无限输出。

喻文州强迫自己把来自黄少天的所有恋爱讯息全都看成友谊基石。这个心理障碍花了他好一阵子才勉强克服,喻文州内心正在缓慢地逐渐强大。

 

黄少天却被喻文州折磨怕了。

他从张佳乐那里听来很多他以前从未注意过的小细节:喻文州总是顺着他的性子来、喻文州给他带饭总多带一个鸡腿、喻文州看他的眼神甜腻得昏人、喻文州大概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他了。黄少天受宠若惊,但他很聪明,适应速度也很快,跟竹马道歉处理完关系后就全身心做好了接受喻文州磅礴的爱的准备,黄少天相信自己以后的日子会很美好。

可大名鼎鼎的理科小天才这一次三分的判断题得到了一把红叉,喻文州虽说是答应了他,却跟他渐行渐远。

这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呀,黄少天都对喻文州敞开心怀了,甚至还偷偷求几个朋友撮合一下做个助攻。成是成功了,黄少天还有点害羞,可他每次都能精准抓出喻文州看似羞涩笑容背后的不自在。

但他很快又被喜欢冲昏了头脑。

喻文州这个人怎么看怎么顺眼,午休时趴在桌子上睫毛盖住眼帘不要太好看,在讲台上管纪律的声音也很好听,每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时黄少天的心跳总能漏一拍,巴不得喻文州多管管他。英语课老师抽了八个人上黑板默单词,哪怕他们两中间隔了六个人,哪怕喻文州整个过程中一眼也没看自己,黄少天怎样都开心,字母的尾巴都能给他写的扭出花来。

只是喻文州逐渐一句话都不跟他说了。

黄少天有点难过,但没关系,喻文州上课瞟他一眼他就能撑一整天。

 

张佳乐每天听黄少天讲喻文州,文州今天裤脚挽起来很好看,文州今天又被老魏表扬了......他越听越不对,怎么一点互动都没有?赶忙问清楚怎么个回事,黄少天却一脸恋爱中的傻蛋样,说不太清楚。

张佳乐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喻文州第二次跟张佳乐单独出来是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张佳乐熟门熟路跟老板点单,多糖半冰加椰果,拿到手后却反身递给喻文州,说这是黄少天最喜欢的样式,让他记着。

喻文州没做声,心里偷偷为黄少天能有张佳乐这样的朋友感到庆幸。

两人谈了很多却没谈到点上,喻文州为人处事很圆滑,关于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律糊弄过去绝口不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佳乐比黄少天更傻,自己倒是被套出去不少话,气得抓耳挠腮结账走人。

治标不治本,喻文州那阵子还是没有理黄少天。

 

5

喻文州在两个月后的初中同学聚会上又见到了黄少天。出社会后留在本市的同学不算多,隔壁几个班也来了不少眼熟的。他手术结束的晚,榻榻米包厢里已酒过三巡,有个黄毛和张佳乐倒成了一团,老魏在他们身旁拍桌讲笑话。喻文州笑笑,转身去另一头跟清醒的几个打招呼。

王杰希给他留了个位置,“才忙完?”

喻文州不置可否,耸耸肩,转手挡住了一只往他杯里倒酒的手:“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开了车不能喝。”那同学也不尴尬,笑着讲喻班长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喻文州笑着致谢,跟王杰希碰了杯,以茶代酒:“王班长也没变啊。”

“就是!眼睛还是一大一小!”酒精也影响不了张佳乐耳朵尖,他初中就能听到走廊尽头楚云秀的高跟鞋声。他迷糊着强行摇醒黄少天,“醒醒醒醒,你刚刚不是一直吵着要见喻文州吗,现在他来了你又睡......”话没说完又栽了回去,瘫在黄少天身上。黄少天被他遮了个大半,支棱在外的耳朵却肉眼可见一点一点红了。

王杰希也看见了,“啧啧”两声摇摇头:“欲盖弥彰。你们两个还没断?”

喻文州给他倒了杯茶,笑说:“怎么可能,高中就断了。你又不是不清楚。”王杰希是全程唯一了解喻文州心境的人,“只是前阵子偶尔碰见了一次,没聊两句。”

“没必要解释,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王杰希吃不惯刺身,又喝了口热茶,“还单着吧,追不追回来?”

“你不是对我这点心思明明白白吗?”喻文州笑着顶回去。

 

几个小时后喻文州如愿以偿领了喝醉的黄少天上车——这原本就是他今晚赴宴的目标。王杰希体贴的把缠在黄少天身后的张佳乐一把扔给魏琛,临走时还在笑骂喻文州心脏。

喝醉的黄少天很乖,走路踉踉跄跄一个劲往喻文州脖颈钻,喻文州被他的头发毛毛挠的心都酥了,他天生对黄少天没办法。喻文州把缠住自己的两条细长手臂从自己肩膀上解开,又让滑进副驾的大猫咪换了个姿势,争取在狭小的空间内窝的尽量舒服一些,这才心满意足从另一侧上车。

喻文州在小区附近那个熟悉的喜士多门口停下,给熟睡中的黄少天留了道车窗缝通气,检查好锁门才放心去买东西。

 

黄少天朦胧着眼,模模糊糊感觉有人在掏他裤袋,警惕性使他软绵绵地伸手去挡,他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这样的黄少天太可爱,喻文州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他贴着黄少天的耳朵说话,少天放手,到家啦。

可能是家这个字太讨喜,又或者他对喻文州的声音有应激性,黄少天立马清醒了个五分之一。他抬头看看门牌号,又低头看看喻文州手里提着的大番茄塑料袋,这才微微抬眼看向喻文州的脸。

喻文州看着他,感觉黄少天从怀里奋力抽出一只手,慢慢摸上了自己的眼睛,摩挲着自己的睫毛。

“早就想摸摸看了......怎么这么长啊。”黄少天嘀咕。

喻文州作势亲亲他的手腕,语气很柔和:“因为你太可爱,有时不敢直视你,它们只好越长越长。”

可爱的人儿被哄得满意了,又往喻文州颈窝倒去。

 

6

黄少天看着老魏又翻了一页中考倒计时。

沉重的学习压力成功将脑子里满满的喻文州挤出去,换了一点新鲜的氧气进来。黄少天的大脑很不及时地提供了讯息:脱单后好像一直是他单方面在讨好喻文州,喻文州不太给力,完全热脸贴冷屁股。

这短短几个月中他的付出是喻文州的好几倍,喻文州可以说是完全一点反应都没有,像块深山里的老木头,会吊胃口的那种。偶尔自称男朋友,收到黄少天给他求的平安符也很高兴,天天背在书包上秀。黄少天太容易满足,这几点甜处硬是蒙蔽了他好几个月。

黄少天后知后觉有点怕了,他怕自己这一次的付出也毫无结果。他之前暗恋无果,喻文州那样贴心的安慰使他早已把喻文州看作了相当重要的人:珍惜自己、爱自己的人。黄少天觉得至少喻文州是可以信任的。可喻文州这样的躲闪让黄少天不自主开始怀疑自己。

他都快有阴影了,黄少天想,自己真的是这样的感情扫把星吗。

黄少天难过的时候会很理智地保持有分寸的思考,他跟张佳乐长吁短叹后决定分手。他又不是娇气的女孩子,不在意别人对这段感情的什么看法,更何况喻文州和他连手都没拉过。他俩清清白白,黄少天觉得喻文州心里应该也不会太多在意。张佳乐算是黄少天半个娘家人,更不管喻文州的想法。他只要黄少天不杀人放火,干什么他都百分之百双手双脚赞成。

张佳乐敲着黑板出主意,喻文州这个渣男!要不你也报复他一把,中考前一天晚上跟他分手?让他考试时心绪不宁发挥失常没高中读!

黄少天觉得这个点子很好!

可他毕竟跟喻文州曾经兄弟一场,又“假扮”情侣好几个月,愣是硬不下心肠做这种缺德事。一拖再拖,就错过了中考前那个晚上。

 

考完后老魏这个做班主任的比他们几十个小屁孩还兴奋,一拍讲台就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三天两夜毕业游。黄少天一听,此时不分更待何时,难道还留着高中再孟姜女哭长城吗?他清好换洗衣服后倒在床上,流畅地输入喻文州的号码给他发短信。

“我们分手吧。”

他平常话很多,这个时候却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想了想又追加一条,“明天把我送你的那个平安符还给我。”

这一条就真的有点过分了。不知名的眼泪潺潺冒出来,顺着脸部线条滚进了枕头。黄少天吸吸鼻子,退到通话界面直接拨给了张佳乐。

“喂,有事吗?”张佳乐在那头问,“怎么不说话?黄少天?”

黄少天这回还没被安慰就哭了。

 

不知道喻文州是有意还是无意,黄少天始终没有收到那条短信的回话。毕业旅行很愉快,黄少天不动声色地远离喻文州,求着别人跟他换了一个房间。那位同学还曾经为他们两个起过哄,没说什么,拉着黄少天抱了一下就交换了房卡,留下黄少天一个人尴尬弥漫过后泛起心酸,又差点哭了。他二话不说将所有的错都赖给了喻文州,自己撒手跟新室友享受碧海蓝天去了。

 

喻文州换了手机。他原来的手机初二时被老魏没收了,毕业分还电子产品的时候却找不见了。喻文州不太在意,魏琛不太好意思,给他补了一张新电话卡。他没法收到那两条短信,什么也不知情。

但他好歹是个活了十六岁的人精,明显感受到了黄少天的疏远,却没办法戳穿。

晚上他给王杰希发短信:“怎么办啊。”

王杰希回的很快,“叫你主动一点,是谁当初死活迈不过去那道坎还总是躲?好吧现在报应来了又来问我怎么办,你们两个谈恋爱什么时候能跟别人一样正常一点啊?”

喻文州猛地一下坐起来,直接打了电话过去:“什么叫正常一点?”

海边信号不太好,那边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啊就是,黄少天很明显喜欢你啊,他那个偷瞄你的眼神都可以真空点燃试剂瓶。你们两个直接比个赛吧看看谁更牛逼演技更好。你说说你平常那么稳重一个人怎么就偏偏栽在黄少天身上......两个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每次看到你在那里装模作样不理他其实心里全是他的时候我就想锤死你,全心全意的锤死你。”

“......他喜欢我?”

“你不信去问张佳乐。不过我料你也不敢。”

他说的没错,十六岁的喻文州还真的不敢。

喻文州搓搓手,又倒栽葱式埋入了被褥之间,一没注意手机就掉了下去,“嘭“很响一声,可能撞了哪个角。

浴室里停了水声,正在洗澡的同学扯了嗓子问:“班长,怎么了——?”

喻文州摆了一下手,又觉得自己很蠢,别人在浴室里怎么看得见。他也大声喊回去:“没关系!手机掉地上了,你继续洗吧!”

水声又稀稀拉拉逐渐变大,在不大的标准间里来回作响,在喻文州心头层层叠叠的回荡。他的情绪快要溢出来了。

喻文州捡起手机,屏幕上果不其然纵横了一条很长的裂缝。碎的并不好看,也不好遮——他这台新手机还没来得及贴钢化膜,有点心疼。

屏幕从上到下整个摔裂,已经兜不住里面的LED光:那道细小的光线投射在喻文州的脸上,他此时也一分为二了。

喻文州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结实,居然比这ips玻璃还耐操,撞上了黄少天那堵南墙都毫发无伤。他翻了个身又想想,其实自己才是那堵南墙吧。少天才是真正厉害的,内里都支离破碎了还在爱我。可惜晚了。

可惜晚了,黄少天已经在自己强行黏补了,他喻文州发现的太晚,那道裂缝已经合得七七八八,没有空子可以钻了。

都说谈恋爱时机最重要,但是喻文州和黄少天距离成为完美的机会主义者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不能勉强。

不能为难少天,不说话就不再说话了吧。

 

喻文州这边不敢接近,黄少天那边不再往来。两个人都勉强不来。

等喻文州知道那条短信已是从三个月后高中同班的张佳乐嘴里一不小心撬出来的事了。他和黄少天也早已没有了往来,断在了初三暑假的那个海边。

 

7

黄少天是被冰箱刺耳的警报声吵醒的。

他睡在自己的汗里,整个人黏腻得要命。怎么就到床上来了?上一秒他还在和老魏玩行酒令呢,张佳乐把他扛回来了?

黄少天慢慢坐起身,头还是很晕。撂下床的脚一不小心踢翻了床边的垃圾桶,滚出来两个纸团,他懒得去捡。

不对啊,张佳乐活了二十几年从未分清过他们小区的AB栋,不可能啊。

黄少天越想越奇怪,伸长了脚在地板上试探一圈都没碰到拖鞋,只好赤脚摸黑往外走。厨房里渗着一点微弱的光,他走过去看清了,原来是冰箱门留了道缝没关紧。黄少天用了点力将门卡进去,打算改天找人来修。

失去了这道带有寒气的光线,他整个人瞬间陷入到潮热的黑暗里。他伸手摸着墙壁,感受一砖一瓦上的湿意,勉强找到了开关。开灯的那一瞬间黄少天在扑面而来的强光中捂住眼睛,他的瞳孔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么强的光线。

偏黄的暖光透过他手指之间的缝隙映在他的眼皮上。黄少天缓了几秒睁开双眼,就着这个动作看清了饭桌上那个印有鲜红大番茄的塑料袋。

奇怪,黄少天走过去,喜士多的塑料袋不是都用来做垃圾袋了吗,怎么这里还剩了一个。他解开活结,一个接一个掏出来的全是他没有任何购买记忆的商品,盒装牛奶、解酒药、拆开过的晕车贴......

黄少天抬手一摸耳后,那里果然贴有一个熟悉材质的圆贴。他眷恋地用手指绕着它画圈,心里大致已经有了个谁的影子,甜蜜又烦躁。

 

“少天?”喻文州拿了黄少天的钥匙,开门回来发现黄少天赤脚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深夜无声足球。他换鞋时顺势捞了一双拖鞋放在沙发边上,“别着凉了。”

你知道现在是八月吗,黄少天白了他一眼,“牛奶是你买的?”

喻文州点点头。

“醒酒药和晕车贴?”

喻文州又点点头。

黄少天无语凝噎,朝左边挪挪,拍了拍右手边的空位示意他坐。喻文州把给他拿的拖鞋也往左边挪挪,很乖的在黄少天右手边坐下,三人位的沙发他偏偏坐的很近。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谢谢你喻医......”

“喻文州。”喻文州打断他,这让黄少天有点小惊讶,“我的名字是喻文州,而不是喻医生。少天也不是我的病人。”他嘴角弯弯的,像是在笑。

可是你快把我搞病了,黄少天想。他转了转眼睛,开门见山:“你什么意思?”

喻文州这回是真笑了:“少天又是什么意思?”

狗屁喻文州!黄少天心里的火春风吹又生,“上次见面我还认为你能死心了。我现在生活很忙,工作也很忙,压根没有谈恋爱的心情,尤其是没有心情跟你再续前缘。我的态度摆在这里,你什么意思?”

喻文州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睛。

 

黄少天恨死了又爱死了喻文州的眼睛。这双桃花眼实打实的好看,可总能一眼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还不为任何事情所动,永远是那幅淡泊名利的和尚样子。

他不敢盯着看,只怕自己一下没忍住,旧情复燃。

他们那时候分手本来就分的黏糊不清白模凌两可,只亏黄少天是个性子傲的人,后来的孤独与不屈都咬碎了和着牙一起往肚子里吞。现在你说要是轻轻松松因为这双眼睛又重入魔道,黄少天真会提刀剁了自己。

 

喻文州还是没说话,黄少天这边都已经濒临爆炸边缘了,他努力压制心里憋着的三千六百五十八个问题,让自己保持比喻文州更冷的态度。

你说我们当初是因为气氛合适还是因为真的喜欢对方?喜欢这个词对现在的黄少天来说太过幼稚,他切了一声又白了白眼,对自己的青春很难堪。

喻文州眼神闪了一下,黄少天看得清清楚楚,在心里又给自己捅了把刀,这个臭嘴巴真是有壶不开提哪壶,平时能说会道一到关键时刻尽他妈屁话。他聊不下去了,撒开了腿准备一二三马上跑。

喻文州一把扣住了他的膝盖。黄少天心里好大一声怒吼:我操你妈!

好在他终于开了尊口。

“你那边怎样不清楚,反正我是爱在心口难开。”喻文州说的很轻松,口气仿佛只是告知明天也要下雨。他很少直接用第二人称跟黄少天聊天,一般都是亲密又生疏的“少天“

黄少天脑海里如同高潮来临般溅射出白色波浪,他感觉自己脑子真的炸了。

当初辛辛苦苦纠缠那么久只为喻文州承认一句爱,没想到喻文州视此字如粪土,说出来跟消毒手术刀一样天经地义易如反掌,黄少天有点接受不能。

喻文州又坐近一点,可怜般扯扯黄少天的衣角,张开双臂提供了一个黄少天触手可得的温暖拥抱。

黄少天眼角有些热,心想去你妈的,还是叫我少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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